蕭谷風下了令，驛館到處靜悄悄的，哪怕又走路的聲音，也是極其輕的。夜色降臨後，屋內更是一點聲音都沒有。

紫九不知不覺睡著了，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，門外才又響起敲門聲。

她驀地直起身，打著哈欠揉著眼，才看清剛才是趴在李瑞選身旁睡的，腳就那麽垂在地下，上半身卻是趴著，現下腰酸得直不起來。

她低頭去看李瑞選，這家夥竟然手托著腦袋靠在那兒，笑得極其古怪。

怎麽了？發生什麽事了？

看上去，他還蠻開心的……

“進來！”

她尋思著呢，李瑞選已經朝門喊了一聲。

這回進來的只有蕭谷風，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才道：“王爺，是不是該用晚膳了？

李瑞選眉眼間全是笑意，頭也沒擡便說：“送進來吧！”

紫九不禁摸摸自己的臉——臉上有什麽啊，李瑞選怎麽一直看著她的臉笑得不懷好意呢？

蕭谷風將膳食送進來後退出門外，李瑞選勉強起身，他根本沒吃幾口，都在為她布菜，顯然是特意作陪的。

是以這一頓紫九吃了不少，門外的蕭谷風見了，忽然明白早前她因何食欲不振。如此一來，主子算不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呢？

“笑什麽呢？”李瑞選放下箸，端看蕭谷風少有的心清爽利。

蕭谷風立時收了笑，李瑞選比比手，他便躬身走進來，隔著一丈距離站著，雙手作揖。

“查出容王蹤跡了麽？”李瑞選問著，揮了揮手，蕭谷風才站直了，卻沒有立即回話。

李瑞選擡起頭，眼神犀利：“回銀羌郡了？”

蕭谷風搖搖頭回道：“目前失去蹤跡。”

他們說著，紫九已喝完第二碗湯放下調羹，聽他們在講容王，擡頭往李瑞選看去。本以為他聽聞容王不知所蹤會大為震怒，豈料他非但沒有一絲怒氣，反而拿起絹帕細細替自己拭去嘴角的殘羹。

把他打成這樣，提起來居然還能泰若自然，果然大將之風。

“三萬大軍憑空消失……”李瑞選放下絹帕，看向蕭谷風：“明日即刻啟程，班師回朝。”

“王爺，您的傷不宜長途跋涉。”

“原想上元節再回京，現在看來不能再等了。”李瑞選說完又吩咐道：“你也不要在此耽擱太久，明早就回邊關去，等本王消息。”

“是。”蕭谷風應道。

李瑞選摸摸紫九的頭，低聲問道：“留下活口了嗎？”

“沒來得及。”

“也罷，以後再慢慢跟容王清算。”

紫九聽得雲裏霧裏，他們在說什麽啊？

李瑞選問完了，回頭見蕭谷風還站著，覆道：“還有何事？”

“容王如此膽大妄為，就不怕我等參他一本麽？”

“空口無憑，他何懼之有？”李瑞選冷哼一聲。

蕭谷風一臉憤恨，後悔最初疏忽，沒有對驛館的人嚴加審查，以致主子受此重傷。

“王爺向來謹慎，那日中計……”蕭谷風欲言又止，迎上李瑞選的銳利目光，終是沒有說完……

——您每每遇到淺小姐的事就十分上心，也十分沖動，對旁的就掉以輕心，這樣推心置腹，可值得？

其實大可不必問，主子的舉止還不夠回答麽？

紫九這時有點茫然，他們兩人說話經常這麽含糊其辭，不，諱莫如深，總叫她一頭霧水。

李瑞選沒有追問蕭谷風想說什麽，既然他不講了，便不會再講。是以他挪了挪身子，臉色突然變得嚴肅，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蕭谷風，道：“事不過三。這是你第二回 辜負本王的囑托了，以後若再犯，本王不會手下留情。”

“是！”蕭谷風帶著愧疚看了一眼紫九。

“下去吧，回京路途遙遠，馬車裏的東西備得齊全些。”

“是。”

蕭谷風親自收了食案端出去，再交給候在外頭的侍女，隨後消失在夜色中。

紫九腦袋裏一堆疑問，他們打什麽啞迷呢？

“眉頭皺得能夾一只狼毫了！”李瑞選擡手撫了她一下，手臂拉扯到胸前後背的傷，疼得立即收了回去。

紫九一下收回思緒，她沒必要自尋煩惱呀，反正也不能問，就沒必要去揣測了。知道與不知道，好似也沒有那麽重要。

但凡李瑞選想讓她知曉，自然會講。

“想知道什麽？”

紫九避開他的註視，心下卻是暗嘆他怎麽總能看穿她想什麽呢？

李瑞選擡手放在她的雙肩，咬牙扳過她的身子，看著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，微微笑了：“小九想知道的都會告訴你，不過現在，能不能先把子越扶回床上，再慢慢跟你講？”

紫九看向門外，唉，蕭谷風為何走得那麽急，好歹把李瑞選安頓好再走啊！

她有點不情願，照做不是讓他得逞，又知道她的確是裝的；不扶吧，他又實在傷得太重……

她心軟了，並不直接幫忙，徑自站起來走在前頭，瞥見李瑞選的手放在肩頭，才緩慢移步讓他借力。

她壓根不知道，背後之人嘴角上揚，是多麽外放的笑意與柔情。

二人到了床沿，李瑞選小心翼翼躺了回去。紫九見他一舉一動頗為吃力，有意無意地拉過錦被隨意丟他身上，總是不願意表現關心他。

她可沒忘，李瑞選先前把她關了幾日呢！

“小九越來越聰慧了，可是福至心靈？”李瑞選將她的舉止看在眼裏，揶揄道。

紫九看了他一眼，既然醒了，能說能笑，就不歸她管了，轉身就要走。

李瑞選適時拉住她的袖擺，露出一絲可憐的神色，幽嘆道：“別走……留下來與我解解悶。”

解悶？

紫九擡手就想捶他——解悶？他也知道成日窩在床上有多悶啊！哼！

不過想到被下是被裹得厚厚實實的傷身，她忍了，暫且放下趁機揍人的念頭，只用力甩了下，扯回袖子。

李瑞選心滿意足笑了笑，又似乎累了，閉著眼與她說道：“小九以後莫要太貪嘴的好。那日那送喜蛋白面的嬤嬤不是驛館的人，是容王派來的細作。”

紫九聞言果然好奇地望過去，只見他疲倦地躺在那裏，好似說話的力氣都是硬生生從牙縫擠出來的。

她靜靜等著，好一會才又聽他繼續說：“她沒在碗裏的東西下藥，但是將藥塗抹在手上，在剝蛋時撚了進去。而我入內後，正好拿過她動了手腳的那顆，是以才會中了那無色無味迷藥，回房便暈了，繼而被她帶走。”

紫九想起來，那個嬤嬤虎背熊腰，笑起來有點古怪，如此說來是個厲害的，居然能蠻過蕭谷風和靈雲混進來，悄無聲息把李瑞選帶走，真是不可貌相。

照李瑞選那麽說……

她頓時瞪大眼睛——那個嬤嬤原來是要抓她的，為何？她也吃了蛋，因何沒一起將她帶走？

李瑞選何時睜開眼，看著她的小臉蛋上自然流露的一絲困惑，又輕聲道：“她的目的自然不在你，只不過以為近不了本王的身，便想從你這邊下手。最終，還是想逼本王就範的。”

紫九算是明白了，容王一開始就是沖著李瑞選去，只不過選了她下手，結果陰差陽錯讓李瑞選中了迷藥。她那日吃飽只覺十分困便去睡下了，竟沒發現其中有藥。

她遂想起那日李瑞選的確貼心為她剝蛋，但臉色不悅，難道那時候李瑞選便知中毒了？不對呀，他還沒進屋便一臉戾氣，隔著那麽遠也不可能知道，更何況知道有藥還往手裏放，又不是傻子！

傻子？

她才是傻子啊……尚以為是李瑞選生什麽氣將她禁足呢，原來是主子不見了，蕭谷風生怕她也出事呀！李瑞選這樣稍稍解釋幾句，她對他的怨氣頓時消了許多。

“總歸是子越安排不周，下次不會了。”李瑞選拉了拉她的小手，勾住那個小指頭搖晃著。現下無力，否則他想的豈止是這樣，哪怕攥在手心一會也好。

璧上點了宮燈，屋內還算敞亮。

今日她穿了藍白相間的衣裙，三千青絲一如往日披散身後，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。

他不由回想那日她穿著一身火紅的模樣，嫩臉粉腮，叫人心動不已。是以歡天喜地回屋換了那套火紅的鬥篷，就想與她攜手信庭漫步，誰知道轉眼她為了吃的就把他備了兩個月的鬥篷脫了丟棄一旁，當真沒心沒肺的。

憶及此事，他不由神傷，輕輕嘆了口氣。

紫九以為他在懊惱當日之事，心中反而有點同情他，不知他與容王有何糾葛，容王就那麽記恨，下手毫不留情。

是以她也耐著性子任由李瑞選拉著，現如今他是個病患，且大度些吧！

宮燈燃了一夜，蕭谷風亦在外頭守了一夜，攔著靈雲不讓他進屋。

雞鳴之時，紫九悠悠轉醒，她眨巴著眼，面前怎是李瑞選？

她瞬時清醒了，連連眨了幾下眼，看清自己什麽時候就睡到他旁邊了，身上還好好蓋著被。

李瑞選似昨日初醒時那樣，他眉眼含笑地望著她，有種難以言表的魄力，勾人心魂。

紫九心頭“咯噔”一下，差點迷了心智。哼，看什麽看，又不是沒看過！

李瑞選忽而湊到她眼前，薄唇附在她粉嫩的唇珠上。紫九看在近在咫尺的長睫毛，想起那日城樓上幾乎要窒息的情形，嚇得正要咬人，李瑞選忽然放開她了。

“千秋無絕色，悅目是佳人。”他輕輕喃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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